唐德刚辣评中国近代历史人物

发布者:静守己心 2023-5-6 21:52

在历史学界,有这么一个老人,记录过胡适、顾维钧、李宗仁的传奇一生,也被认为是最合适的张学良记录者,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他没能成为张学良口述史的记录人——这被视为史学界的一大遗憾。

他是历史学家,也是红学家,他写的一手好文字,使得他的历史着作充满浓浓的个人风格,被夏志清称为“唐派文学”,他拆穿官方历史的虚假叙述,揭露历史的规律与真相——他就是唐德刚。唐德刚先生于2009年10月26日晚在美国病逝,享年89岁。

唐德刚生平

1920年唐德刚出生在安徽省合肥县西乡山南馆唐老圩,幼时念私塾,旧学根基深厚,十多岁即已圈点过一遍《资治通鉴》。

1939年秋考入重庆国立中央大学历史学系,这一时期的中大历史系有“沙坪坝的黄金时代”之说,柳诒徵、朱希祖、缪凤林、郭廷以、向达、沈刚伯、贺昌群、白寿彝、韩儒林等史学家皆执教于此;1943年毕业,获学士学位。

1948年赴美留学,1952年获哥伦比亚大学硕士,1959年获史学博士,后留校执教。

1972年,唐德刚返芜湖探母,问起堂弟情况。家人支吾其词,不敢实告,1980年,唐德刚再次以交换教授身份回国,得知大饥荒真相。

1972年唐德刚离开哥伦比亚大学,后受聘为纽约市立大学教授,执教于纽约巿立大学系统下的巿立学院近二十年,直至1991年荣休。

2009年10月26日,因肾衰竭卒于美国旧金山佛利蒙家中,享年89岁。就在过世前一刻,他将全部藏书124箱书籍捐赠给家乡的安徽大学。

文:网摘 编:木叶


历史学家唐德刚是中国口述史第一人。口述史,不是录音机一录,整理出文字这么简单,十分考验人的功力。


在史学界,唐德刚的文风独一无二,文笔数一数二。半文半白,亦庄亦谐,妙趣横生。中国文学史的权威夏志清教授评价他是“当代中国别树一帜的散文家”。


本文整理了唐德刚先生对中国近代史诸多风云的人物的性情点评,可以看出唐德刚先生“恣肆汪洋,好看煞人”的文风。


帝制回头泡沫王朝的悲剧人物:袁世凯



袁世凯在近代中国历史转型期中,也算一个悲剧人物。两千年帝王专制的政治传统,绝然不能转变于旦夕之间。


因此他纵想做个真正的民主大总统,不但他本人无此智识条件,他所处的时代也没有实行民治的社会基础。


他如要回头搞帝王专制,甚或搞君主立宪,这些形式在当时的中国也已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客观历史早已注定他这个边缘政客不论前进或后退,都必然是个失败的悲剧人物。


建国蓝图的最高当国者:孙中山



孙中山先生原是近现代中国,笔者个人所一再反复申说的文化转型期中,自有一套颇具原始性的建国蓝图的最高当国者。


他那一套建国思想,形成所谓三民主义的理论,至此已相当成熟。辛亥之后,他对袁世凯曾寄以热忱的厚望,认为在袁氏治下,他的民族、民权两主义,已相当成功了。


如今所余者只剩个民生主义有待实行,不幸民智未开,知音太少,弦断无人听,因此旅行布道,苦口婆心,舌敝唇焦,反复演说,三句不离本行,其主旨亦在此也。


有野心也有理论基础的组织家:宋教仁



宋教仁和孙中山原是同盟会中的两大智囊,而孙所搞的多半是海阔天空的哲学思想,宋所搞的则是扎扎实实的行动计划。


事实上,民国临时政府中许多根本大法,如《临时政府组织法》《临时参议院组织法》和《临时约法》,差不多都是宋教仁一手起草的。


宋教仁是个搞行动的理论家和有野心也有理论基础的组织家,少年气盛,不忍不让,不像孙公,孙公乃颇能忍让的一尊“大炮”也。所以袁世凯之怕宋,实远甚于怕孙。


德胜于才的君子:李宗仁



笔者为李宗仁先生耗时六年,著书五十五万言,全篇立说主旨,一切均以李氏意志为依归,未参杂我个人半句褒贬之辞。


如果一位治史者,在推敲五十万言后,必须对他笔下的英雄申月旦之评的话,那我也可说:李德公于“名将”之外,也是一位容貌宽厚而心志精明的政坛高手。


论人品,论事功,他和“外宽内深”的公孙弘,与“浑浑而有机心”的黎元洪,大致是同一流的历史人物吧。


初为全国第一人终至遗臭万年:汪精卫



不能因为汪精卫当了汉奸,便把他前半生的形象一笔抹煞。事实上,汪在投敌之前,他在全中国的公共形象实在是全国第一人。他在民初国民党中的地位,也是总理孙文的当然继承人,排位在黄兴、宋教仁、胡汉民之上。


笔者早年曾撰有《恩怨尽时论汪精卫》一长篇细述之。此文遗失,有暇当补作之。汪是位很标准的文人、诗人、情人,他不应也不能搞政治。


但是后天环境引他误入政坛,用非所长,接连犯了十大错误。全国人民、全党同志敬之,爱之,厚望之,原谅之,所以他犯了九次错误都能东山再起。


只是他第十次则犯得太绝了,全国人民和绝大多数的历史学家都无法原谅他,汪氏就遗臭万年了。


闻国会而头痛色变:段祺瑞



段之出任国务卿,原是袁世凯自动撤销帝制,恢复大总统名位之后,根据“新约法”派任的。但是这个新约法是个采取“总统制”的临时宪法。


他如主张沿用新约法,他这个国务卿,将来就必然要受制于将来的大总统黎元洪,此段之所不欲也。


但是他如接受南方反对派梁启超、岑春煊、孙文等人的要求,恢复“旧约法”,这个旧约法是个采取“内阁制”的宪法,这对段总理当然很好;可是恢复旧约法就得同时恢复那以国民党占多数的“民元老国会”。


根据北洋系过去的经验,国会之内,党派横行,政客们嘴尖皮厚,开起会来,笔砚横飞,头破血流,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衙门啊。段一向是闻国会而头痛色变的。所以段对新旧约法也难以取舍。


最好还是能另制一部合乎他个人需要的宪法,和组织个无条件拥护他独裁的国会。这就是后来他另组所谓“安福国会”的心路历程了。这也是他“安福系”(一名“皖系”)终于失败的关键所在。


全无班底的孤家寡人:黎元洪



黎元洪自己(对总统之位)当然是梦寐求之。但是他虽于法有据,却为政无力。黎氏自从叛孙投袁,脱离革命阵营之后,早已变成个全无班底的孤家寡人。


他的政治地位,全凭约法为断;只要新旧约法有一个恢复有效,他就是法定的接班人。


至于新旧约法是否可以恢复,段祺瑞当然更是个关键人物。至于黎对新旧约法的态度,也是各有喜恶的。


依新法,他便是个权力极大的独裁总统;依旧法,他虽是个虚君,却可援引反段的国会,来对抗段的“责任内阁”。


貌似菩萨浑浑而有机心的辫帅:张勋



再说原任“安徽督军”的辫帅张勋吧。张勋在民初专任“长江巡阅使”时期,驻节徐州,对黎副总统曾表示十分恭顺。


如今他威震东南,曾数次召集各省督军,大开其所谓“徐州会议”,隐然以督军团领袖自居,但是张勋原不是“北洋六镇”出身的北洋嫡系。


相反地,他是一贯被段祺瑞、冯国璋等嫡系将领们所歧视的北洋外围。他所统率的官兵,通通蓄发留辫,是有名的“辫子兵”,对前朝故主的宣统皇帝,胸怀愚忠,对有功民国的段总理,却永远阳奉阴违。


因此总统只要运用得法,这位貌似菩萨、浑浑而有机心的辫帅,未始不是一张反段的王牌。这样,黎是在与“四凶”详议,加上自己深思熟虑之后,才使出一记撒手锏,把段氏“撤职”的。


早年当“胡子”最后主政中枢:张作霖



据张学良将军,英雄不论出身低地告诉我,张作霖早年当“胡子”时代,也是个在东北地方上收“保护费”的张三闹。


后来愈闹愈大,才被招安当了管带(营长),以后由团长、旅长、师长、军长,而总司令,而大元帅。


割地为王,他在东北所统治的地区,加上后来“入关”所占领的地盘,竟远大于欧洲史上有名的神圣罗马帝国;最后主政中枢,竟然变成了全国一人的国家元首,虽然他只能统治“九省三市”。


内战绝不再打了:张学良



据张学良将军近年告我,他在1927年夏季自郑州班师时,便决定力谏老帅,停止内战。盖连年杀伐,他耳濡目染,觉得内争太无意义而老百姓受祸也太深了。尤其是他在郑州登车返京时,在车站上遇一家破人亡的老者,少帅细询之下,竟与之相对流涕。


张学良那时不过二十七岁,还是个血性青年。这位老人的故事,触发了他潜在的良心——他自觉不能再做个祸国殃民的青年军阀。


回到北京之后,乃泣谏老父全师出关,内战是绝对不能再打了。至于后来的涿州之围,也实在是晋阎投机所惹出来的,也是他奉父命的结果。


善于观风的山西大王:阎锡山



至于阎锡山,他原为安国军中劝进分子之一,并荣任安国军副司令,然见北伐军势盛,阎亦于1926年底遣密使赵戴文往南昌见蒋,愿加入革命军。惟迟至 1927 年春阎氏仍不敢表态,以南蒋北张,胜负莫卜也。


迨张学良败于郾城,撤出郑州,革命军北伐势如破竹,阎锡山迫不及待,乃易帜自称“国民革命军北方军总司令”,遣猛将商震北入绥远,进踞张家口;傅作义东进直隶,占领涿州。


阎氏原来腹案是配合北伐军,抄奉军后路,先入关者为王,乘机占领北京,而国民党内讧,革命军两路班师,回长江两岸,另打内战,则非阎氏始料所及也。


全国知名的“倒戈将军”:冯玉祥



冯玉祥原是“北洋军阀”集团中唯一的一个没有固定地盘的主要军阀。他游击全国,四处依附,四处“倒戈”,竟成为民初全国知名的“倒戈将军”。当然他倒戈最成功的一次便是1924年他叫作“首都革命”的“北京政变”了。


这一下他忽然搞到个全国第一号大地盘——北京。但是北京太重要了。玉祥无意中得之,得到了,他又消化不了。只好捧出个老军阀段祺瑞做幌子。可是段祺瑞的资格又太老了。他竟然要假戏真唱,不愿做冯玉祥的傀儡,已如上述。


冯既指挥不了他,而自己又不愿做自己傀儡的喽啰。因而这位“作假作了一辈子”的“倒戈将军”对段执政呈请“辞职”又“辞职”,而段执政对他则“慰留”又“慰留”。二人心知肚明,都在唱戏。


疯名远播的国学大师:章太炎



那时在北京作名流的胡适之先生,后来曾告我说,他听说,当时在北京被袁世凯“软禁”,而终于恢复自由的章太炎先生,便在活动,想当一任交涉外债的掮客。读者千万不要被这“掮客”二字所误导。


认为太炎先生,这位望重乾坤,清名盖世,而又疯名远播的国学大师,革命元老,一句洋文不会,如何能做协谈外债的掮客呢?这样想,那就是被官书误导的标准实例了。


殊不知当外债掮客,乃是当时政府的一种挂其名义而收其实惠(往往是银元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变相赏赐。一朝邀赏,终身康乐。太炎先生当时名满天下,人人敬畏,只是终年闹穷,晨炊不继,或许真想干一任掮客,一劳永逸也。


近代没有枪杆子做后盾的思想家:胡适



胡适是“传统中国”向“现代中国”发展过程中,继往开来的一位启蒙大师。


他是近代中国,唯一没有枪杆子做后盾而思想言论能风靡一时,在意识形态上能颠倒众生的思想家。


不用说,他对高度工业化社会所孕育出来的“现代文明”讴歌不绝,他对我国优良的农本主义的社会传统——乃至不太优良的社会传统,也在有意无意之间,做出了有深厚温情的维护。


手无寸铁:梁启超



梁启超要作帝王师,他那时显然是想利用段的声势,把中国推向这个“集体领导”的中间路线吧。


可惜他一介书生,手无寸铁,影响力极其有限,而他本人且久处酱缸,身有余臭,就号召不起来了。


这也是政治转型初期,免不了的现象吧。我华族在民族翻身史上,该有如此折磨,夫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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