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把正在追求、还没到手的愿景叫“福”。追到手了反而不觉其福，觉得太平凡。我见到两人说话，说到感伤的事情时，一人哭了，拈手帕拭泪。另一人说：我多羡慕你呀，有这么多眼泪。哭的人一愣，认为这种讽刺不厚道，转身走了。剩下的这个人很委屈，对我说，这哪是讽刺？我有干眼症，三年没流泪了，靠人造泪水润滑眼球。我观其目，红如兔眼。没错，眼泪是人体合成而非人工合成的宝贵液体，内含几百种清洁与营养素，一滴泪卖一百元都不为昂贵，但有人无泪。还有一个人，说十年未曾流泪。我说攒着？他说没攒，心地板结了，看什么都不感动。这仅仅说泪水。人所拥有的完好的心脏与血压、四肢与大脑，对拥有者何尝不是福气？清洁的空气与水，对使用者何尝不是大福？记得拥有的可贵，叫知福。然而，知福的人并不多。
假如幸福由物质和享受构成，以欣赏的态度消受，叫享福。享福者数不胜数，在餐馆大吃大喝的人都是享福者。惜福的人却不多。许多人以为锦衣玉食如河流一般滚滚东来，滔滔西去，永无枯竭。这件事要分两方面说，其一，好东西固然数不胜数，但享福者没办法消受，这叫没福。福还在，享不到，高血脂症、高血糖症、肥胖症都在此列，原因是之前的过度享用。其二，好东西从来不像流水那样东来西走。我近年所看到的真实的河流都干涸了。好东西有数，禁不起挥霍。吃尽碗里最后一粒米的人，至今还缝补袜子的人，对水、木材和纸张都敬惜的人，都是给自己的福禄账户存一批款子，他们知道惜福。
知福与惜福都没离开消费。人到这个世界上，并不为消费而来，虽然经济学家希望如此。能为他人造福的人福气最大，种粮食、造机器、修桥铺路都是造福，帮一只迷路的小狗找回家也是造福。人造福的机会不是很少而是很多。有人以破木板把缺铁盖的下水道井口盖上，有人在高海拔旅游区的山顶捡垃圾，有人给他所遇到的乞丐一元硬币，都在造福。医生秉持良心给人治病，法官秉公办案，所造之福更大。艺术家创造好作品，也是佛家所说善布施。大大小小，每人都能跟福气沾上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