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讲述了一个被冤杀的地主经历了六道轮回，变成驴、牛、猪、狗、猴，最后终于又转生为一个带着先天性不可治愈疾病的大头婴儿；这个大头婴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身为畜牲时的种种奇特感受，以及地主西门闹一家和农民蓝解放一家半个多世纪生死疲劳的悲欢故事。小说透过各种动物的眼睛，观照并体味了五十多年来中国乡村社会的庞杂喧哗、充满苦难的蜕变历史。
佛说：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佛眼低垂处，生死皆疲劳。
五十年间，西门闹经历六次转世，一世为驴，二世为牛，三世为猪，四世为狗，五世为猴，最终为人。在这六世里，他目睹蓝脸一家三代经历人生的生死疲劳——他们爱就爱到底，恨就恨到底，犟就犟到底，干就干到底，有极致的痛苦与欢乐，更有不灭的热情与希望。而他们的故事，要从1950年1月日讲起……
与其做一个窝窝囊囊的人，何如做一头人见人爱的驴？
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不，我要把一切痛苦烦恼和仇恨牢记在心，否则我重返人间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一个地主，如果对狗屎没有感情，算不上个好地主。
人有十年旺，神鬼不敢傍。
开弓没有回头箭，任何事，只要开了头就要干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出了一半的圈，不能再回填。
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鹰。
石头蛋子腌咸菜，油盐不进。
洪泰岳说，你是个识大体、懂大局的人，我作为个人，非常敬佩你，甚至想跟你交杯换盏，结拜兄弟，但作为革命阶级一分子，我又必须与你不共戴天，必须消灭你，这不是个人的仇恨，这是阶级的仇恨。
哪怕是卑贱如驴，但只要有了爱情，生活也会幸福无比。
一个被爱情之火烧烤着的驴，比所有的人都幸福啊。一个将自己的爱侣从狼口中解救出来的公驴，既在爱侣前展示了自己的勇力和智慧，又满足了雄性的虚荣心。
那是狂热的人们在虚构出来的胜利中大发癔症。
人们都知道，侍候好了县长的驴，就会让县长格外高兴。拍了我的驴屁，就等于拍了县长的马屁。
没有人民公社之前，这条大街就有，没有人民公社之前，就有空气和阳光。
人们不要对他人施暴，对牛也不要；不要强迫别人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对牛也不要。
父亲的眼睛明亮，闪烁着让我感动的光彩，我想只有历尽劫难又不期而遇的亲人眼睛里，才可能出现这样的光彩。
当时我对你很不满，我与咬掉你一块耳朵、抠破你鼻子的仇人决斗，你为什么不帮我？你只要对准他的脊梁轻轻一顶，就能将他顶倒。如果你稍一用力，就能使他飞起来，他落到地上，我压在他身上，他就输了。
运动就是演戏，运动就有热闹看，运动就锣鼓喧天，彩旗飞舞，标语上墙，社员白天劳动，晚上开大会。
我跑前跑后，恍惚觉得我家地牛与犁是一条鼓满风帆的船，而翻开的泥土就是波浪。
我看到那些大雁是如何坠落下来又怎么被人们野蛮分解。我看到在这个事件过程中那些贪婪的、疯狂的、惊愕的、痛苦的、狰狞的表情，我听到了那些嘈杂的、凄厉的、狂喜的声音，我嗅到了那些血腥的、酸臭的气味，我感受到了寒冷的气流和灼热的气浪，我联想到了传说中的战争。（文化大革命时发生的“抢雁”事件，被踩死人数十七名，被挤伤人数不计其数）
雇农，这顶金帽子，在那个年代里，闪闪发光，千金难买。
两只“叫驴”久别重逢，兴奋无比，握手拥抱，行革命时期的致敬礼，然后诉说分别后情景及县里与村里的革命形势。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暴力。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工人闹革命，国家发工资，农民要活命，只能靠种地。
世间的万物就是这样，小坏小怪遭人厌恨，大坏大怪被人敬仰。
猪禁不住瘙痒，人架不住吹捧。
西门闹的时代早已结束，西门闹的子女都已长大成人，西门闹的尸骨早已腐烂成泥，西门闹的案卷早已焚化成灰，陈年旧账，早已一笔勾销。你为什么不能忘记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去享受幸福的生活呢？
我也想忘记过去，但我忘不了。那些沉痛的记忆像附骨之疽，如顽固病毒，死死地缠绕着我，使我当了驴，犹念西门闹之仇；做了牛，难忘西门闹之冤。
在我的心里，畜生和人没什么区别。
几经转世之后，我与他的父子关系，逐渐淡化成一种记忆，如同谱牒上模糊的字迹。
这样白雪覆盖的暗夜，应该是产生童话的环境，应该是产生梦想的时刻，但饥饿和寒冷，粉碎了童话和梦想。
现在回首往事，你是不是也会感觉到，当初让你痛苦万端的情感，与后来的事情相比，显得有点微不足道？世事难料，姻缘天定，命中注定是你的人，终究是你的人。
极度夸张的语言是极度虚伪的社会的反映，而暴力的语言是社会暴行的前驱。
对付嘲弄和讽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装傻，让他的机智变成对牛弹琴对猪唱歌。
女人的心，总是比男人的良善。
阉猪肥胖之日，就是被屠宰之时。
猪王小白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一种蓬勃向上、健康进步、追求自由、追求幸福的力量。
发了横.财不散财，必有灾祸天上来。
一个人做件坏事并不难，难得的是一辈子只做坏事不做好事。
五十年代的人是比较纯洁的，六十年代的人是十分狂热的，七十年代的人是相当胆怯的，八十年代的人是察言观色的，九十年代的人是极其邪恶的。
雪纷纷扬扬地下大了，地面很快被覆盖，在房檐下那盏电灯的照耀下，狗窝里充满了光明。
跟谁过不去都可以，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世事犹如书籍，一页页被翻过去。
人要向前看，少翻历史旧账；狗也要与时俱进，面对现实生活。
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
死去的人难再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哭着是活，笑着也是活。
最好的生活，就是在痛苦的时候笑着面对。
几次转生，使我懂得了一个朴素的道理：入乡随俗。生在猪圈里不吃猪奶就要被饿死，生在狗窝里不往狗娘怀里挤也很可能被冻死。
群众的心理是多么奇怪啊，庞抗美与西门金龙得势之时，人们对庞凤凰和西门欢恨之入骨，盼着他们倒大霉，但一旦他们倒了大霉，成了弱者，同情心便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世事变幻莫测，所谓善恶报应之事，也是一笔难以说清的糊涂账。
凡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就索性遗忘了它！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旅行。一路上，伴随着各种坎坷挫折、艰难险阻，谁都走得不容易。纵然世间千变万化，各人的辛酸苦楚不尽相同，然而归根结底，无非两件事：做人和做事。只有把人和事做好，在人生的道路上才能走得顺利安稳。
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莫言是继拉伯雷、斯威夫特以及我们这个时代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之后，同时代作家中文笔更妙趣横生和令人惊骇的一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