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寒江
全文共2644字
良叔是在冬夜里走的。
一瓶浑浊刺鼻的农药,将他悲苦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六十二岁。
葬礼上,儿子媳妇们伏地痛哭,高声呼嚎着“我的爹啊,我的爹啊”。
其状,不知情者,还以为这个个都是孝子贤孙!
村里人皆知,良叔是被逼死的。
被自己的孩子,一步步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然后,毫无眷恋地饮下农药,离开这个让他伤透了心的人世……
1
良叔是个苦命的人。
他十岁丧父,母亲绝情地丢下他跟哥哥,一走了之。
良叔的哥哥,一个比他年长十二岁的汉子。在母亲走后的第三年,娶了隔壁村一跛脚的女子为妻。
嫂子刚进家门,就对良叔约法三章,桩桩件件,苛刻至极。
良叔虽觉委屈,可为了不让哥哥为难,只好眼含热泪,过活着委屈巴巴的寄人篱下的日子。
良叔没日没夜地干活,吃最少的饭,穿最破的衣,却干着家里最重的活。
小小年纪,脊背就被折腾得弯如五十好几的老汉。
哥哥瞧着心疼,背地里没少暗暗拉着良叔的糙手抹泪。
可他却不敢提半个不字。媳妇嘴利心硬手狠,一言不合,轻则谩骂,重则殴打。
他不得不看着媳妇的眼色行事。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足足熬了十年,随着村南那间土坯房子的落成,良叔终于脱离苦海。
院子是他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雇人垒就的。
房子盖成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扛着早就打点好的铺盖,离开了嫂子家。
他步履坚定,一次都没有回头。
2
有了房子,避风挡雨是可以了,但要想填饱肚子,还得有地。
那时,他名下的土地,已被嫂子唆使大哥给霸占了。
良叔不愿因为土地之事让哥哥难做人,便只身前往村后的山坡,开荒地,种庄稼。
第一年的种子,是借来的。
山地贫瘠,庄稼娇贵,为了伺候好那一垄垄的苗子,良叔没少花费气力。
除草,挑水,施肥,打虫。秋季,还算丰收。
除却借来的种子,家里那口大缸里,存下了大半缸粮食。
那会儿,为了置办家里的物什,良叔从不舍得歇息片刻。
农闲了,他就带着蛇皮袋子进山,挖草药,打野货。
风餐露宿,经常一去两三天不见回来。
草药,一摊摊地晾晒在院子的空地上。
野货,他从不舍得吃,都是用竹筐子装了,背到镇上去卖。
那里,有不少喜欢这些山珍野味的吃客。他们舍得花大价钱。
至于草药,每月都有药商上门来收。价格给得公道,他不用去镇上挨个儿药铺去问,也不用好言去求人收。
草药和野货,换成了一张张毛票。毛票又变成了一件件家具。
木床,桌子,椅子,柜子。慢慢地都来了。
不出两年,家里就被各种东西堆得满满当当,俨然有个家的样子了。
3
像样的家有了,媳妇也就不远了。
良叔用两瓶好酒、一条好烟,请村里的媒婆帮他介绍对象。
媒婆得了好处,喜不自胜,一番“奔走呼号”,良叔的姻缘来了。
那是三里地外一屠夫的女儿。
人长得一般,但性格温婉,说话轻声细语,像是燕子呢喃。
姑娘说,她不求别的,只求男人上进,会过日子。
良叔恰好是这样的人。于是,二人结成了眷侣。
在那间寒碜的土坯屋子里,女人给良叔生下了两个儿子。
儿子生养得白白胖胖,可她却一日日枯瘦下去。
不知服下了多少中药,也去镇上的医院瞧了,女人还是倒了。
身上的病,就像寒冬的风,将女人那弱不禁风的病体撼得摇摇晃晃。
小儿子刚学会走路那年,女人走了。
遵照女人的遗愿,良叔将她葬在了村后山上的一棵柏树下面。
她说,这样良叔每次上山采药时,累了,就可以找她说说话了。
她还说,这样她就可以天天看到家里屋顶上冒出来的烟气了。
说这话时,女人泪水涟涟。她不舍得离开。
可她还是离开了。
4
女人走了后,街坊们劝良叔说,你还年轻,该再找个女人。
良叔谢绝了大伙的好意,一个人肩挑大梁,心中暗暗发狠,一定要将两个儿子养大成人。
不对,养大成人还不够,还得成才。
可孩子却不是省心的主儿。大的顽劣,小的淘气。
良叔好言劝过,荆条也抽过,可孩子还是一副不上进的混账模样。
后来,良叔死心了,任由他们了。
大儿子二十三岁那年,良叔帮他成了家。
房子是新盖的,三间红砖房子。这几乎掏尽了良叔的家底。
两年后,良叔又咬牙帮小儿子盖了三间房子。
那时,彩礼已经水涨船高,为了凑齐这笔款子,良叔四处求告,这才没耽误孩子的婚事。
孩子成家了,他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小儿子婚后第二天,良叔就挎着篮子,带着纸钱,上山去看女人了。
坐在柏树下,良叔望着那个爬满青草的坟冢,泣不成声。
那晚,良叔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了,他才穿衣下地。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睡懒觉,一次痛快的懒觉。
5
本以为孩子都成家了,他也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在梦里,他无数次看到自己乐呵呵地过着含饴弄孙的逍遥日子。
在山间崎岖的小道上,他背着手走在前头,孙子孙女一蹦一跳地跟在后头……
这只是他的幻想。
两个儿媳,天生死敌、互相不对付不说,而且个个性子刁钻蛮横,在家里那叫一个横行无忌。
儿子皆是软蛋,在外还像个人,一旦回家,大气不敢出,俨然太监见了皇帝。
那会儿,村里已陆续有人在镇上买楼。两个儿媳瞧着眼热,天天缠磨儿子。
儿子没啥手艺,靠天吃饭,自然捉襟见肘,纷纷将主意打到了良叔身上。
良叔也曾想着不管孩子,能够帮着两人成家,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天下当爹的,哪有不宠爱孩子的!看着儿子在媳妇面前受气,他于心不忍。
于是,他又开始没日没夜进山挖草药,打野货。比当年给自己添置家什,还要辛苦,还要费心。
草药越来越少,野货越来越难抓。良叔忙活一天,时常颗粒无收。
一日,大儿子又来家里闲坐。说是闲坐,其实是来要钱。
良叔可怜兮兮地说,我都这般老了,买房的钱,别指望我这一个孤老头子了。
话没说完,大儿子就走了,迈出大门前,狠狠地踢了一脚挡门的狗。
狗夹着尾巴哀嚎着跑了。
第二天,小儿子来了。他比大哥的态度更差,一见良叔掏不出钱来,直接摔破了手中的瓷碗。
大大小小的碎片,散落一地,就像良叔那颗被伤透了的心。
小儿子走后,两个儿媳也陆续来闹过。
她们哭着,喊着,骂着,威胁着,将家里闹腾得乌烟瘴气。
全程,良叔一言不发,始终阴沉着脸。
儿媳闹够了,走了。土坯院子里,只剩下良叔,还有那条被吓坏了的黄狗。
那晚,良叔将家里的狗牵到侄子家,嘱咐他好生照看。
侄子问他,要出远门吗?
良叔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后,他披着夜幕,拎着一瓶农药上了山。
在女人的坟前,拧开农药,一饮而尽。
两天后,他才被上山的一村民发现。那时,他已被山上的野兽给啃烂了右脸和前胸。
事后,两个儿子厚葬了良叔。不知是良心有愧,还是为了排场。
在葬礼上,儿子儿媳没少眼洒热泪,呜呜咽咽,如同肝肠寸断的孝子。
——END——
#乡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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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寒江,男,90后,江苏徐州人,车站工作人员。工作之余,喜好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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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