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雅丽
整理：消失之城
一
我是一个年近三十依旧还“单”着的女孩，远离家乡在省城一家大型超市当导购。身边同事总觉得奇怪，一个漂亮女孩，怎么不去找个更赚钱也风光些的工作干？而且明明没有男友，我却频频拒绝着男人们的追求，以及周围人帮我介绍对象的好意，难道我有啥天然的缺陷不成？
事实上，我的身体非常健康，也和其他年轻女孩一样渴望拥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小家，在独自打拼得很累的时候，我也希望找到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
现实中的我，之所以抗拒成家，只因为十多年前那个血红色的夜晚，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太大了，也让我对婚姻生活产生了难以抗拒的恐惧，我不敢保证，有朝一日我的枕边人也会发了疯一样将我杀死。
没错，我是杀人犯的女儿，就在我刚过完12岁生日的那晚，我爸杀害了我妈和我姥爷，从我很小就开始带我的姥姥，因为承受不了痛失两个亲人的沉痛打击，加上受了很大惊吓，没几月也去世了，我最终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
归根结底，我今天的一切不幸，都跟我的恶魔爹脱不了干系。
二
我爸董鹏，一个易怒易妒的男人，他本是国企的一个小工人，心强，脾气大，但能力有限，随便一点小事都会让他暴跳如雷。玩牌玩输了他会掀桌子，因为总是迟到早退，车间主任扣了他半月的奖金，他竟对对方好一阵围追堵截，扬言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从小在边远山区长大，经常跟村里人进山打猎。工作后也私藏了只土猎枪，没事就骑着摩托进山整几只野鸡野兔吃。因为身材壮硕，目光凶悍，言辞粗鲁，别人见了他难免避让三分，他不以为耻，反而觉得自己很有男子汉气概。
只是，尽管自我感觉良好，但可憎的形象和不肯吃亏的性格，还是让口碑糟糕的他人缘极差，几乎没有真正的朋友。
早年他们的单位的薪金福利还是不错的，但因为此人一发工资就大吃大喝，从没有过日子意识，所以工作多年依旧没攒下几个子，加之他老家在贫困山区，又是多子女家庭，自然很难进入很多城市女孩的法眼。
一晃父亲已三十出头，和他一起分到大厂的很多技校同学都早已成家，甚至小孩都能打酱油了，他却依旧还在打光棍。
即便已经活成了很多人眼里的笑柄，但此人每次喝了酒都还是把胸脯拍得当当响：“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娶个漂亮的城里媳妇，还是自带工资的！”
当时，他们车间很多家在外地的工人，都找的是农村出来的媳妇，见我爸一把年纪，除了一身坏毛病一无所有，竟然还给自己订了那么高的娶妻标准，工友们都觉得我爸绝对是马尿喝多了，又在吹牛。
叫大家惊愕的是，33岁那年，我爸还真把一个人人眼热得漂亮“厂花”娶到了手。“厂花”名叫常娟，家在本市，爸是工人，妈是家属。因为常娟她妈有心脏病，他爸不敢让她妈多生，所以家里只有常娟一个女儿，虽然家境普通，但常娟一样被父母宠成小公主。
因为对比太过鲜明，俩人的结合叫众人惊爆了眼球。
三
我是多年后听了我妈和我妈家一些亲友的讲诉才知道，当初我妈嫁给我爸实属迫不得已。
作为小城出了名的美人，不用说我妈当姑娘时追求者还是非常多的，这些男人里不乏条件好的，但这也让我妈挑花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找谁好。
由于形象好，我妈经常被抽调到她们厂的工会帮忙，有次，两个大厂联手为单身职工举办联谊舞会，大龄光棍董鹏恰恰也参加了这次舞会，因为不会跳交际舞，他便缠着我妈，让我妈教他跳几曲，我妈本就热情率真，也不好拒绝。
哪想，董鹏就此盯上了我妈，此后狗皮膏药一样非缠着我妈和他处对象不可。我妈这才认识到了此人的威力，直后悔那天没有一口拒绝他。但此时董鹏已牢牢地黏上了我妈，我妈上班，他送，我妈下班，他接，我妈加班，他就坐在旁边等。
他单方面宣布我妈是他女朋友，只要有男人靠我妈近点，他就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对方，拳头也捏得紧紧的，好像随时要揍对方一顿的样子。就这样，这个泼皮无赖连恐吓带威胁，还没几月，我妈身边就只剩下了他一个“护花使者”。
见董鹏不知天高地厚地向我妈求婚，我姥姥姥爷又气又急，无论如何也不愿看着宝贝女儿往火坑里跳，于是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谁知董鹏突然就从他带来的一个大行李包里摸出了一杆猎枪，用枪顶着我姥爷脑袋，威胁说，如果我姥姥和姥爷不同意把闺女嫁给他，当场就把他全家端掉。为保父母平安，我妈只好跪地求她爸妈答应了这门满含屈辱的婚事。
不过，尽管董鹏没花啥本钱就娶到了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但终究还是很心虚，也知道我妈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于是特害怕我妈给他戴绿帽子，总想用暴力手段将我妈制服，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打倒的婆娘活倒的面”。
虽然结了婚，他依旧保持着酗酒和赌博的恶习，经常都是大半夜才喝得醉醺醺地回家，我妈稍微劝他几句，赢了钱的时候还好，只要输了钱，他就会对我妈大打出手。除了稍不顺心就对我妈拳打脚踢，刚结婚那几年他还动不动冲到老丈人家耍酒疯。
忌恨当初我姥姥姥爷不愿让女儿嫁给他，我爸始终对老两口怀恨在心，即便我出生后，姥姥姥爷一直都在辛辛苦苦帮他们带孩子，但气量窄的他依旧是一不高兴就会将我姥姥姥爷辱骂一番。
那年春节，我妈她们厂的年货里有一箱酒，我妈想着过年时来我姥爷家拜年的亲友多，于是便自作主张把那箱酒送到了自己娘家。
结果，就因为这么一箱不过几百块钱的酒，我姥爷家差点被我的酒鬼爹抄了，一台装满了年货的大冰箱也被堆倒在地，家里一片狼藉。当时我吓得要命，却捂住嘴一声惊叫也不敢发出，生怕我爸一怒之下把我宰了。
可想而知，我妈平日过得多压抑，多恐惧！谁都知道，家有如此恶棍，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四
不知不觉，我已成长为一个小学生，平日还是住在姥姥姥爷家，上下学也由他们负责接送。因为我爸不在身边，我的日子过得还算宁静。姥姥姥爷可怜我有个不靠谱的爹，对我百般呵护。
但我妈就没这么幸运了。那几年我爸单位效益下滑得厉害，搞起了末位淘汰制，也即用平时考核和群众打分的方式，让一些得分很低的员工下岗，只拿很低的劳保工资，我爸理所当然成了其中一员。
他疑心车间领导和厂领导故意整自己，几次去这些领导家闹事，被保卫科抓去教育了一通才作罢。
但这一来，我妈更成了他的发泄对象，每次回娘家，我和姥姥看到她身上的新伤旧伤，都会心疼地直抹眼泪。
有次我妈趁上班时间溜到我姥姥家，偷偷摸出个银行存折跟我姥姥说，那上面有她新发的奖金和她平日抠出的小金库，大概有两万多，密码设的是我的生日，万一哪天她被我爸打死了，拜托二老无论如何把我拉扯大。
那天，我姥爷正剁饺子馅的时候，忽然气得把一把菜刀狠狠摔在了案板上，说：“哪天逼急了，老子非剁了那王八羔子不可！”我妈照例劝我姥爷不要轻举妄动，“您老的命比那种畜生高级多了，你为他搭上自己性命不值！”
五
这之后没几天就是我的12岁生日。那晚我妈挺高兴的，在我姥姥家吃完我的生日蛋糕和姥姥亲手下的长面才回的家。
因为我爸以往每次来我姥爷家都会搅得鸡犬不宁，我们谁都没有邀他来给我过生日的意思。一听见晚归的我妈说，是回娘家给我过生日了，我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打来电话把我姥姥和姥爷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爸的意思是，我姥姥姥爷因为瞧不起他，平时就故意霸着我不让他这个当爹的见，现在竟连我过生日都不通知他，肯定是嫌他这个当爹的穷，给自己女儿买不起像样礼物！
我妈急得抢过电话：“爸妈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不过是下午打牌输了好几百，故意找人撒气……”话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我爸高声骂我妈的声音，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爸妈住在我爸单位的家属院里，离我家不算太远，但我姥爷平日很少登我家的门，那晚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我妈的情况，说他必须去我家看看。
我姥姥吓得拉住他说：“你也一把老骨头了，哪打得过那个牛高马大的无赖，要不先报警吧？”我姥爷说，他先打电话问问我妈的情况再说，如果那畜生只是嘴上骂我妈几句，警察去了也拿那种滚刀肉没辙的。
但我妈的电话就是没人接，我姥爷急得在地上团团转。后来我妈的电话终于打通了，里面传来的却是我爸恶狠狠的声音：“老不死的，你要不要来我家亲自给你女儿收尸？”
我姥爷吓得脸都白了，只听电话那头我爸又问我妈：“常娟你还有啥遗言给你老子讲？”话筒里传来我妈断断续续的声音：“爸……你们千万别过来，他肯定会连你们也一起杀了！”
电话断了，我姥爷不顾我姥姥阻拦就要去救我妈。我姥姥瘫坐半天，才想起赶紧打110报警。
后来我们才知道，我姥爷刚进门，看了他那已经变成血人的女儿一眼，就被我那恶魔爹的猎枪一枪放倒了，在我妈的惊呼声中，那个恶魔又给我妈和我姥爷各自补了一枪。他本来还想上我姥姥家解决我们祖孙俩的，幸亏警察及时赶到……
六
据我妈家的邻居事后回忆，平时我家总是充斥着我爸破口大骂和摔盘子打碗的声音，但那晚，我妈也不知怎么了，竟一改往日的柔顺和隐忍，不停和我爸对骂，还说这样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了，让我爸给她个痛快的。
然后我家就传来了我那渣爹野兽般的声声咆哮，和摔这砸那的阵阵巨响，好像是那恶魔叫我妈把我和我姥姥姥爷全都喊来一起受死，但我妈就是不让。
平日我爸耍惯了淫威，所以和邻居们的关系都不太好，虽然都在一个单位，但大家都不愿和我家打交道。
但那晚我妈的惨叫声实在叫人毛骨悚然，吓得他们犹豫再三还是报了警。我姥爷进门那会儿，他们其实已经报过警，但就算这样，警察赶到时，我妈和我姥爷也已经遗憾地咽了气。
尽管我和姥姥侥幸活了下来，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还是让我姥姥一病不起，多半年后也离开了人世。唯一叫她欣慰的是，她在去世前听到了恶魔女婿被处死刑的好消息。
亲爸死了，但我却没啥难过的，也许是因为对他的恨已深入骨髓。幸庆的是，我的容貌酷似我妈，和那恶魔几乎毫无瓜葛，否则我每天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该是多么绝望痛苦！
我们的城市不大，我爸杀妻子杀丈人的新闻，转眼间就轰动了小城。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
以前玩得好的同学自动和我疏远，只因为我身上流淌着杀人犯的血液。我在学校门口亲耳听到一个家长让她的女儿不要和我玩：“万一她发起疯来像她爸一样杀人可咋办？”
我爸的爹妈那时都已去世，老家只剩他的几个弟弟妹妹。他们都和我爸不亲，对我就更没感情，也因为恨我爸让他们成了杀人犯的亲属，他们恨不得假装从没有我爸这个人，对我更是嫌恶都来不及。
折腾半天，我只能被我妈家的几个亲戚轮流供养。但血案发生后，他们对我的感情也很复杂，既可怜我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又厌恶我是那个该死的恶魔的女儿。
七
小学毕业后，亲戚们用我妈和我姥姥留下的钱，送我上了一所寄宿制私立中学。因为那所中学离市区几十公里，我这才勉强躲开了各种是非。但每次在学校填各种表格，望着父母那一栏时，我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初中三年，我拼命学习，努力想淡忘过去的悲惨遭遇。虽然我的成绩还不错，但我知道没人再愿意供我上高中和大学，于是，初中刚一毕业我就拎着简单的行李来省城打工了。尽管外形出色，我却不愿去夜店那种人渣相对密集的地方，生怕再遇见个我爸那样的恶魔，一不小心就把我的生活毁于一旦。
这些年，我在服装店打过工，在火锅串串店串过签签，在街头发过小广告……尝尽生活的艰难，现在又在一家大超市当导购，工资虽然不高，但我喜欢在人来人往的嘈杂环境工作，生怕独自一人时又会忆起从前的各种不堪。
虽然年近三十的我也渴望城市的万家灯火里有我的一扇窗，但一想起我爸那张恶魔般的脸，以及，我妈、我姥爷倒在血泊里的惨状，我就会后背一冷，不由地对每个试图靠近我的追求者冷若冰霜，那桩血案给我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而且我也很清楚，我一旦爆出我爸是杀人犯的秘密，追我的男人们立刻就会逃之夭夭。
心里憋着事是难受的，讲完我的故事，我又穿好自己的盔甲回到人群中，你看我普普通通，但我年纪轻轻早已经历了各种风雨。也许我们都是带着各自秘密生活的人，新的一年，望各自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