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私塾先生名叫李学广,四十岁时才生下一个女儿,视若怀中宝玉,爱如掌上明珠,因而给她取个名字叫李玉珍。女儿长到十八九岁了,虽说自己是个教书先生,但因先前没有女孩儿进学堂,自己又没有勇气带头来破这个旧的传统习惯,所以,只好早晚抽闲,在家中教女儿读书识字,绘画作诗。
老先生几十年勤奋治学,精心育人,桃李满天下,名声也越来越大,方圆百十里的富家子弟或有志青年,都慕名而来,投于门下,修练学业。
李先生年近六旬的时候,收了三个得意门生,一个名叫周定国,一个叫吴安邦,还有一个叫王中肯。这三人,论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论才学,各有专攻,论相貌,都是五官端正,眉目清秀,一表人材。只是这三人的家境有别,性格有异。周定国是小康人家的长房之子,他聪明伶俐,敏感性强,接受知识较快,就是有点不大踏实,好为人师,卖弄小聪明。
吴安邦与他不同的是:对什么知识都有兴趣,但依仗自己是富户人家的子弟,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而王中肯是贫家子弟,为人诚恳,最讲实事求是。他前有兄后有弟,不骄不横,很有骨气,平时勤奋好学,不和别人比穿吃。年轻人都有一颗好胜的心,他们三人同窗三载,彼此还算和睦,但在求学上进方面,谁也不肯让谁半分。李先生对他们的前途十分关心,不管哪一个,只要来请教问题,总是不厌其烦,热情耐心。
天长日久,李玉珍对父亲的三个得意门生不但早已熟悉,而且也熟知了他们的品格与个性。在玉珍看来,周定国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有很大的虚荣心;吴安邦是浪荡公子,娇生惯养,经不起风浪。他俩平时对玉珍都非常钟情,没奈何玉珍是尊师的唯一宠儿,谁敢轻易提亲?玉珍的心里早已明白八九分了。在她细细看来,王中肯虽然家境贫寒,但他人品高尚,从不弄虚作假。心想,有朝一日我来考验考验这三人。
日转月,月转年,不觉已过了三年,皇榜初开,吸引了天下文人、学士、才华少年。李先生心中想到,我这三个心爱的学生就要进京赶考了,虽说他们平时都很用功,学业已成,但是,全国应考的人多,有才气的何止他们三人?倘若三个人一个都不取,岂不是有失声誉?
为了最后攒他们一把劲,他想出一条妙计,分别找他们三个人私下承诺说:“你要加紧温习功课,温故而知新。只要中取了,我把女儿嫁给你。”周定国听了以后,暗自高兴,认为先生特别偏爱自己;吴安邦见先生这样看重他,心中也暗暗高兴;王中肯看先生当面私下许愿,也就暗暗下定决心,刻苦攻读,努力进取。他们三人各怀着甜蜜的希望,相互保守秘密,唯恐泄漏天机。李先生心想,这三个青年人,都是我心中所爱的学生,他们不管哪个能考取,我都称心如意,总不会一个考不取吧?!
一个月过后,皇上大比揭晓,周定国中了头名状元;吴安邦中了二名榜眼;王中肯中了三名探花。他三人在京城欢天喜地,互相祝贺金榜题名。临分别时,周定国心想,这下子玉珍可是我的了;吴安邦暗喜,玉珍理应成为我的爱妻;王中肯心想,李先生虽是先前许下了愿,但能否迎娶玉珍为妻,还未未可知。到时看他怎么说,只有见机行事了。
于是,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互相问道:“你俩回家吗?我要到李先生家中去。”三人又同声问道:“到李先生家去什么事?”而三人的回答又是相同的:“李先生对我说过了,考取了把玉珍嫁给我。”一时三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心中都埋怨李先生这样做太荒唐。但转念一想,不是先生当时这样激励自己,说不定这次不能及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办好。最后,大家商量:事到如今,我们三人一同前去,看李先生如何处理!
李先生正斜躺在椅子上,悠闲自得地抽着水烟。忽然听到一阵鼓乐之声,只见三个得意门生着纱帽、锦袍而来。真是喜从天降,顿觉无尚荣光,赶忙起身将三人让进客厅。陡然间,他想到许愿嫁女之事,立时面带阴郁之色,为难起来。他想,原以为三人之中考取一个,就是天大的幸事,哪知他们三人都皇榜高中,一个女儿怎能许嫁三个人呢?老先生此时真是急得万般无奈,只好借故转到女儿楼上,对玉珍说:“孩儿呀,为父做事太欠周到,以前没有和你商议,就私下给三位门生许愿,说谁能考中,就纳为贵婿。不料,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他们三人都金榜提名,我讲的话现在该如何兑现?事到如今,又如何办好?”
玉珍并没有责怪父亲。等父亲说完后,她已拿定了主意,对父亲说:“父亲不必忧虑,女儿自有办法。”这时,老先生才长出了一口气。
于是,玉珍把周定国、吴安邦、王中肯三人叫到自己的绣楼之上,对他们说:“你们三人虽都中取功名,可能是一时的运气,谁有真才实学,我要当面试一试。”她把红罗帐放下来,自己端坐床上说,“现在我出一首诗,你们谁能对上,我就许配给谁。”周定国一听,心里喜孜孜地想,那太好了,一首诗不费吹灰之力。吴安邦也高兴非常,他想,这不是探囊取物——十拿九稳吗!唯有王中肯和他们想得不一样。他想,李玉珍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她虽然没有进过正式学堂,但胸中所学并不比自己少。这次叫我们三人对诗,一定是诗中有情,话中有意……没等王中肯揣测好,李玉珍在红罗帐中吟出她的四句诗来:
“明明白白,糊里糊踏。
容容易易,难得难得。”
三人一听,都从内心佩服她的智识,她出的这首诗,可以用千千万万首诗来对,但不一定都能对得上。从何对起呢?三个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状元周定国心中想到,我是头名状元,玉珍一定爱我的功名,来个先下手为强,叫他两人不用胡猜乱想。于是他抢先对道:
“手拿白纸,明明白白,
水磨黑墨,糊里糊踏。
写起文章,容容易易,
文章加字,难得难得。”
玉珍一听,想道,周定国虽然聪慧过人,但平时有点目中无人,虚荣心强,不如趁此批评他几句,也好使他引以为戒。玉珍在帐中说道:“古人说得好,文如其人。诗你虽然对出,但哗众取宠,盛气凌人。自古文章一大篇,哪篇文章无缺点?你的诗根本不合我的诗意,劝君今后还是要诚实谦虚。”
吴安邦心中想,状元不行,我榜眼大概可以吧!况且我家有良田千亩,白米万担,玉珍早就知道我是富户人家的少爷,我的诗一对就成了,于是随口念道:
“天上下雪,明明白白,
踩脏雪花,糊里糊踏。
富人办事,容容易易,
穷人转运,难得难得。”
玉珍不听则已,一听火冒三丈。心想,这个小子平时就有点仗势欺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把我也看作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庸人,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然他还不知我的厉害。于是对吴安邦说道:“古人讲得对,‘诗言志’,从你的诗中可以看出,你是张口谈富贵,闭口想时运,以为我和你一样的见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收起你的那一套吧!”周定国、吴安邦原以为自己有一手,玉珍准能爱上自己,未料到,却被玉珍反唇相讥,真是满面羞愧,无地自容。
最后轮到王中肯,他想,状元、榜眼都对不上,自己是探花恐怕更难说了。不过他想,玉珍平时喜爱诚肯老实之人,今天我不如见机行事,借此表一表我对她的情意,看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人。于是王中肯望着坐在帐中的李玉珍念道:
“玉珍看我,明明白白,
我望玉珍,糊里糊踏。
玉珍爱我,容容易易,
我想玉珍,难得难得。”
李玉珍坐在帐中,听了不由心中大喜,她想:老实人到底还是老实人,心里想说什么就讲什么,不虚情假义,不口是心非,我的终身夫婿,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