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挺好。九月的乡村天高云淡轻风拂面。
我骑着车哼着小曲洋洋得意进了村,迎面碰上几个抱孩子的老娘们儿,几颗乱蓬蓬的头刺毛着扎在一起正小声叽咕着什么,听见车声慌忙抬起头来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怪异地望着我。大咪咪二嫂指着我叫道:“哟,看人家梁吟打扮得新女婿似的,怕不是又跟哪个大闺女见面的吧,啊?!”我打着哈哈说:“屁,咱这身衣服到县城都把我当成小车司机了。”这是真的,那次去县里开宣传会,其他乡广播站的通讯员们全是西装革履,头抿得光光的,惟有我穿的这身中山装土得掉了渣,我们的女局长错将我当成哪个乡的小车司机了。
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祥预感。
走进家门,妻子正坐在门槛上暗自垂泪,眼睛红红的。我放好车子,问“你这是怎么啦?”只这么一句,她的泪水竟像两条溪流般源源不断地从眼里涌出,稍顷,竟呜呜地哭出声来。我悚然。问:“你这是怎么啦?"她抽抽搭搭地问我:“你是不是给李一民的老婆通了封信?广播里都播了好几遍,又是情呀又是爱呀。现在你到街里听听,都正说你们呢。”
我又好气又好笑,立刻联想起那帮老娘们儿。我想发火,但是理智告诉我千万不能发火尤其是在这样的当口。我燃上一支烟。我在高兴的时候愤怒的时候总是抽烟,抽烟可以酝酿情绪控制情绪引导情绪。我急忙对妻子说,那不是写的信,那叫通讯报道,是作品的一种体裁,就是……我忽然止住了口。妻子原本是不识字的,她懂什么是体裁呀通讯呀……我再想用一种她能听懂的最简单最通俗的说法给她解释清楚,以消除误会。可是,脑子急速地想了许多许多,最终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得体的比喻来。
妻子抽泣着对我说:“我知道我不识字,可当初给你见面时是给你讲明的呀,有意见,你那时咋不说?现在,你有本事了,高了,就嫌我不认字。想想,我平时又对你咋样?哪样对不住你?想散,这会儿也不晚,用不着这样来气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急还不如喝药死了心净呢。”
妻又说,“我吧,一个妇道人家,也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是你呢?也是脸儿朝外的人,我看你往后还咋往街里站,见了街坊邻居都说啥。你知道不知道,昨天上午,李一民跑到学校把凌洁打了一顿,听说人家两口子正闹离婚,时光也不往前过了,都是因为你那一封信。他爹在村里是官,要是散了,能不恼你?往后咱要是有啥事儿还好办吗?你想过没有?离婚?!”
我的头“轰”地一声大起来。
事情比我预料的还要严重。
第二天一大早上班,一进门就看见凌洁和小莉正在播音室里交谈。见我进来,小莉用一种讥讽的口吻说:“大记者,知道你的通讯所产生的轰动效应了吧?呶,凌洁正要找你呢。“凌洁忧郁地向我淡笑了一下,便垂下头去。我说:“凌洁,真对不起你,其实我真觉得......”凌洁打断我的话说:“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简直有点惊慌失措又心花怒放,昨天,以至刚才在路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重重忧愁被她轻轻的一句话而化为淡淡云雾,女人哪!漂亮的女人的话简直就是一颗精神原子弹,既能摧毁一切美好又能毁灭一切罪恶。
接着便问起他们离婚的事儿,凌洁无言地点了点头,神色十分恬淡还有种轻松的舒坦。小莉愤愤然了,说:“凌洁,你的李一民也真够呛啊,简直小题大作无事生非,要是放在我身上啊,哼!”我燃上一支烟,说:“今天我回去找一民谈谈,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嘛,你们这样一闹,倒好像我梁吟是个、是个什么人似的。”也真是。说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心虚,我的脸也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凌洁深情地望了我一眼说:“不用啦,你们是同学,你还不了解他吗?他这人最好疑神疑鬼鸡肚小肠了。他现在对你好恼呀,昨天上午......”
昨天上午,凌洁正在上课,李一民骑着摩托车来到了乡中。他铁青着脸将凌洁从教室里喊出,问那篇通讯是怎么回事,问凌洁是怎么认识我的。凌洁见他神色不好,便让他来到办公室里。李一民说,他对这篇通讯极其反感,一直追问凌洁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话不投机便吵了起来。他硬将凌洁拖岀屋当众将她打了一顿,并骂她流氓、不正经,闹得学校乱哄哄的,一群学生都看傻了......
听罢凌洁的话,我心里不是滋味。我绝没有想到我一时兴起写的一篇普普通通的稿子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后果。
小莉说:“凌洁,你当初咋找了这么一个男人?他提出离婚,正好,好男人多得是。你说呢,梁吟?”说完又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
我感到脸上发烧得厉害。
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们真要离了婚,铁板几上钉钉儿和我梁吟有说不清的关系。我他妈往后正像我老婆说的那样,不就真成了一个无耻之徒?我虽然决不是他们夫妻生活中的第三者,可这篇通讯以实际行动打了自己一记的亮的耳光。
这时,乡数办王主任也来找我,凌洁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走了出去。我递过去一支烟,他也不接,头问我:“梁吟哪,你怎么事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就发了报道呢?现在,你看......
我说“我盖章时见到了李副主任呀。再说,我整好的材料你不是也看过吗?这篇报道全是材料上那些内容,只不过在手法和句式上稍稍变动了一下。况且凌洁不也是你们推选出来的模范教师吗?”
王主任用一种无奈的神色望着我说道:“也是,这篇报道本身没有错。可这样一闹,凌洁这个模范教师无论如何当不成了。”
原来,李一民的父亲李芒刚刚找过王主任,详细地问了这件事的全部经过,已经明确指示叫乡教办取消这个模范教师名额。王主任长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梁吟哪,不是我们乡教办无能,我们怎能得罪李芒呢?你们村三千多口人,如果得罪了他,将来集资办校呀、民师工资提留呀等等,一切工作我们什么也别想弄成。况且,他和周围村干部都是些铁关系,我们该怎么办?你不知道,上次凌洁也是因为这没能去进修。凌洁确实是一个好同志,从感情上讲,我们实在不愿那样做,可是......”
我的内心倏忽掠过一道威慑和惊惧的阴影,那李芒又将对我如何呢?
“砰“地被撞开,我们吃了一惊。我的弟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说“哥,快,嫂子喝了农药,这会儿正在乡卫生院抢救呢。”
我像触电一样跳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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