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列举东汉末年到三国时代的各种异端思想和行为的表现,
虽然并不一定都代表士人整体,但是既然能够产生这些言行,却说明了一个历史趋向。
第一,人物评品流行:重气质不重言行规范。
在东汉末年,与士人清流对抗朝廷、自认“道统”所在相呼应的,是汝南郡许劭(150-195年)兄弟的月旦评。
所谓月旦评,就是每月初一,兄弟二人会发表对当朝人物的评论。
许劭兄弟的月旦评现在大多已经失传,流传至今最著名的一句就是评论曹操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许劭兄弟没有什么政治身份,但是在当时的舆论氛围下,其影响力却极大。
如果得到好评,则此人顿时身价百倍;如果是差评,则其人顿时陷入冰窟。
袁绍家族四世为宦,门生故吏满天下,袁绍自己也骄横跋扈得不行,有一次路过汝南境内,却赶紧收敛气焰,生怕被许劭兄弟给个差评。
许劭月旦评,本身也属于两汉清议的延伸。但是不同点在于,如今朝廷黑暗,豺狼当道,这种清议,就不再是为朝廷拔举士人的辅助,而是变成了士人高自标榜的助推器,“道统在野”的符号和象征。
另外,许劭月旦评从内容上来说,还开创了一个新风气,即不是从人物的行止、操守上去评判,而是从人物的心性、神韵上去评判,人物评价由实向虚了,这就导致名教的行为规范逐渐被淡化,士人所追求的标准,越来越虚。
第二,隐士文化大起。
在中国历史上,隐士文化传自上古,不绝如缕,但是一般很少人沾染。
但是到了东汉后期,不出仕却成了人们向往的时尚。
郭泰(128-169年)名望极大,社交也很频繁,但是却坚持不出仕。人家问郭泰为啥不出仕?他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就想着学彭老,老死山林之中。
所以,郭泰属于半隐士。而他的朋友范滂评论他:“隐不讳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皇帝不得友。”
但是这样的人物,却被士人普遍敬仰,崇拜。
郭泰曾经行路遇雨,头巾被打湿了,折起来一个角,于是大家都学他把头巾折起一个角,称这种款式为“林宗巾”。【注:郭泰,字林宗。】
郭泰游历洛阳一番,北渡黄河还乡(太原),与范滂分手的时候,数千士人送别,与李膺携手渡黄河,望之者视之如神仙。
徐稚(97-168)也不出仕,太尉黄琼征召他不去,郭泰等人派人追着求交往,他干脆躲起来了,给郭泰留话说:大厦将倾,那是一根绳子能挽救的?干脆隐姓埋名。结果名声更大。
【按:两汉朝廷并不排斥隐士,一些有名节有操守的人,名声在外,却拒不出士,被认为是非功利的真君子。但是如郭泰这样刻意表达出不愿意出仕的情况,除了表示对朝廷黑暗的失望和抗议以外,却也连同儒家“铁肩担道义”的信条一并放弃了;而距离董仲舒所倡导的“文死谏、武死战”的信条(这话不是董仲舒说的,只是一种方便的表达),则是背道而驰了。】
第三,纵情游乐。
仲长统(180-220)也是个隐士,写了个《乐志论》,大概意思是要有良田美宅,终老桑榆之地,享乐于闺房,日日读老子玄学,弹琴逍遥。不接受帝王的欺压与规范。
又说:应该把《五经》和诸子百家都烧掉,隐居山林。这个很像庄子的悠游于无何有之乡。
第四,各种反名教言论大行其道。
仲长统(180-220)对孝道------父命不可违------提出挑战,认为在很多情况下,如果父母做的不对,儿子是可以违抗的。
而孔融(153-208)则更决绝,对孝道提出了一个更加大不敬的解释:他说儿子就是父母发情的产物,儿子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像是装在瓶子里的一个东西一样,倒出来了就与瓶子没关系了。这种解释,就把父母对子女的大恩大德,给淡化掉了。
第五,各种不拘小节的人事。
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士人们在社交方面也越来越变得不拘小节。
祢衡(173-198)就是个典型,他以击鼓骂曹而名闻天下,后人觉得他是勇于反抗奸雄的好汉,其实全面了解一下就知道,此人其实是个万人嫌。
祢衡初到许昌(曹操的大本营)的时候,当时士人云集于此,没人鸟他,他连名片都没送出去。最后只有孔融欣赏他。他也对别人不客气,人家让他评论荀彧(曹操最为倚重的谋士)和赵融(东汉光禄大夫、曹操的荡寇将军),他说:吊孝的时候可以借用荀彧这张脸(因为荀彧长着个哭丧脸),赵融可以让他管理后厨(因为赵融肚子大)。
孔融向曹操推荐祢衡,也向祢衡疏通,说曹操其实很欣赏他,于是曹操虚席以待,他却跑到曹操营门口,用拐杖杵着地大骂一通。
曹操因为不想落个杀名士的名声,就把他送到刘表那里,刘表和手下名士非常欣赏他的才华,对他非常礼敬,他却经常出言不逊,刘表实在受不了了,又把他礼送到黄祖那里。
黄祖仍然欣赏他的才华,仍然非常礼敬提拔他。结果祢衡在黄祖的宴会上对客人指东骂西,弄得黄祖非常难堪,于是就拿眼睛瞪他,他就回骂黄祖是老不死。终于被黄祖忍不住杀掉了。
孔融(153-208),才高八斗,为人又有担当,但是刚直任性,想说啥说啥,无所顾忌,而且有点偏激。对曹操也是冷嘲热讽。最后曹操受不了,把他杀了。但是孔融实际上很欣赏曹操,也是一心要辅佐曹操的。
第六,曹操的唯才是举与士风的“脱轨”。
名教熏陶下的士人,本来就是很讲究言行规范的。但是到了三国时代,曹操却极力倡导“唯才是举”,原因至少有两个:
第一,他本人就顶着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当然也就不是很在乎是人的操守;
第二,战乱年代,当然更强调不拘一格用人才。
而到了他儿子曹丕,则更是倡导通脱,也就是不拘小节,随便。
曹丕在接见大臣的时候,喜欢把自己的老婆、小老婆都拉出来见面。
名士王璨好学驴叫,死了以后,曹丕和大家去祭奠他,曹丕建议大家都学一声驴叫。
这种祭奠方式倒是很真情,但是实在是有失体统。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魏晋放达的风气,就在这个时候开始弥漫了。
作者:专栏《探寻魏晋风度的心迹》主讲人——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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