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前,蒲松龄一凳一桌一壶茶,广邀路人讲些鬼怪仙狐的事儿,而后整理记录下来,编成了《聊斋志异》。
如此说来,蒲松龄就算不得《聊斋》的创作者了,而是记录者,或者是奇异之事的转述者;《聊斋》里的事儿也就不是小说了,而是四方之客身边人的亲历之事。
我相信,《聊斋》里的那些事儿,一定是有现实的影子的。所以,我在写下这段话的时候,用了“事儿”这个词,而舍弃了“故事”二字。
虚过30余载,如《聊斋》里的一些奇闻怪事,也是听说了一些。如今,我也整理记录下来。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不求言辞高雅,不慕故事曲折,只是求实罢了。
世上有无鬼神,我亦不敢说。但是,人的心中有所敬畏,终究是一件善事。
保家仙
不知道南方有没有,生活在东北的人,都知道什么是保家仙。
这个事儿是李姐讲的。她和我一个办公室,是个老实人,从来没说过谎。她说了我要讲的这件事儿后,我认为太神奇了,于是瞪着眼睛问:“你不会骗我的吧?”
她有些生气了,说道:“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会骗你吗?”
好吧,言归正传。
李姐家供有保家仙,狐仙。
那年,李姐十二岁,她家要修房子。那个年头,东北农村修房主要是用土,比较富裕的人家才会用砖。当然,李姐家属于贫下中农系列的。
拉土,要开农用车到几十里外去。李姐和几个孩子听说了,高兴得不得了,也嚷嚷着要去。大人们拗不过,只得答应。于是,六七个孩子和几个大人都坐进了车斗里。
到了取土的地方,几个孩子闹翻了天,抓鱼,采花,追鸟……
回来的时候,孩子们累极了,强打着精神聊几句。李姐,却睡着了。
这个时候,悲剧发生了。
车只是经过一个小土包,却翻了。幸运的是,车斗半倾斜着,没有完全扣过来。
不幸的是,一车土却实打实地扣了下来。
车上的人见机得快,跳了下来。而睡着的陈姐,却是埋在了土里。
逃得大难的人们互相庆幸。
这时,有人喊:“小霞(李姐的小名)也来了吧?怎么不见她?”
李姐的父亲慌了,拿起铁锹就要开挖。几个帮工的一把拽住他,说:“一锹下去,碰到孩子胳膊腿怎么办?快,用手刨。”
所有人都忙了起来。所幸,李姐埋得不深,一会儿就被抠了出来。李姐已经晕了过去,脸也紫了。人们又掐又摁,缓了过来。
灵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时没有手机,家里当然不知道拉土的车翻了。李姐的奶奶卧病在床,正在昏睡。这时,突然坐了起来,说道:“你们放心吧,你家的小神童被我救下了,是我顶着车斗,没让它扣过来。”
家里的人听了,只感觉莫名其妙。
等到拉土的人回来了,两下一对证,才明白了一切。刚才,是保家仙显灵了。
李姐的家人庆幸不已。如果没有保家仙顶住车斗,车真的扣过来,李姐真可能被土闷死了。全家人,立马给狐仙上供品。
事儿讲完了。看着我有些怀疑的目光,李姐补充道,我大嫂刚嫁到我家来时,因为不相信有狐仙,上供时不诚心,半夜莫名其妙地挨了几个嘴巴子,脸肿了几天才下来。
好吧,看在李姐没说过谎的份儿上,我把这个过于灵异的事儿记下来吧。
其实,她家的狐仙真是可爱,坚决不做无名英雄,还要求全家人诚心供奉自己。如此,供品是否会更丰盛一些呢?
晃荡山
这个事儿是医院的胡姐讲的。
其实,医院里信鬼神的人更多。比如小孩儿做各项检查都没有问题,但就是持续发烧,还不“进药”(就是打针也不退烧),儿科的医生就会委婉地提醒你找“某些人”去看看。
这是个关于附体的事儿。
那时,胡姐还不是医生,才二十多岁,在连队(类似农村)里当卫生员。
连队有个女的犯病了。她作为连队里唯一的医务人员,当然得去了。可是,她没敢靠前,更没敢用药。因为,那个女人的眼睛发亮,身子像黄鼠狼那样弯着。
胡姐虽然年轻,也知道是附身了。家人把胡姐请去,也就是求个心理安慰,没指望她能做什么。真正的“医生”,是个神汉。
神汉问:你从哪里来啊?
女人回答:我从南山来。
神汉问:你来干什么?
女人回答:喝点小酒,吃点好吃的。
家人忙去准备,让其吃上喝上了。
神汉又问,你现在住哪?
女人回答:晃荡山。
农村人相信,一个人被附体了,在病人周围的一百米内一定能找到黄狐之类的。这个神汉以“治本”的原则,发动人们在房子周围找晃荡山。可是,人们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哪有什么土堆啊?更别提什么山了?
这时,有人可能想趁乱摸点东西回去,就进了仓房,扒开了吊在房梁上的一个筐。好家伙,里面有个黄鼠狼正醉熏熏地躺在里面,和被附体的女人一个姿势,勾着双手,在筐里荡来荡去。——这,就是晃荡山啊。
神汉擒住了它,却没杀它,问:你走不走?还来不来了?
被附身的女人哆哆嗦嗦答到:我走,再也不来了。
黄鼠狼被放走后,那女人就好了,再也没犯过。
这个黄仙,上门勒索吃喝的,竟敢自报家门住在哪里,真是胆大!还好,她没敢在一个地方连续作案,承诺不再来了,没有自食其言。否则,真可能命尽于此!
修房
这个事儿,是我父亲讲的。
我的爷爷是个木匠,什么活儿都做。自然,包括棺材。
我老家在阿荣旗,离齐齐哈尔挺近的。这些事儿也就发生在那里。
事情的主人公也是个木匠,和爷爷同辈。因为爷爷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搬家去了大连,我没能在他膝下承欢,所以这个事儿的口述者是父亲。
这个木匠特喜欢喝酒。给别人帮工后,工钱可以不要,酒是不能不喝的。而且,一喝就醉。
一天,他到邻村帮工,照例喝多了,便乘着月色往村里赶。带着酒意,吹着山风,倒也有几分憩意。
转过山脚,只见两盏灯笼飘了过来。木匠也没在意。灯笼近了,打灯笼的却是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七八岁的样子,圆圆脸,长得特好看。
这两个小孩儿拽着木匠的衣襟,甜甜地说:大爷,我家房子漏了,您帮修修吧。
木匠可能是喝多了,没想这深山里怎么会有娃娃,也没想谁家会在夜里请人修房,迷迷糊糊就答应了,随着小孩儿去了。
到了小孩家,他二话没说,拿出随身带的工具,上房顶开始干活。他没看到这家的男主人,只看到一个女人在厨房炒菜,似乎是为他准备的。木匠很高兴,回家路上还能捞上一顿酒,真美啊!
这时,只听轰轰的声音,一辆大解放车驶了过来,木匠不禁抬起头看。那个年月,汽车还是很少见的。车子转了一个弯,雪白的灯光照了过来。木匠一低头,妈呀一声,叫着蹿了起来。他哪是在房子上啊?竟骑在坟头的棺材上,正修棺材板呢!
他手脚都软了,向车爬了过去,被拉了回来。
后来,他病了半年,脱了一层皮。从此,他再也不敢喝大酒走夜路了。
爷爷说,那个木匠如果不是酒后,而是清醒着碰到鬼,早死了。
难道,酒鬼更会保守阴间的秘密?或者,同属于鬼,阴鬼不忍心加害酒鬼?
人骨色子
这个事儿是父亲讲的,事情的主人公和父亲是一个村子的。
过去,东北农村数九寒天的时候,滴水成冰,人们根本无法从事生产。猫冬的时日,很多人喜欢赌钱,打扑克、看牌的人比较多,麻将未曾见过。不过,人们一般赌的都不大,也就是图个乐呵。
真正的赌徒喜欢玩色子。那玩意儿,玩大了,几把间就能把祖宅和老婆输出去。
父亲说,那时玩的色子多是牛骨头做的,很邪。牛骨头色子掉地上了,很难找到。对此,我不信,太夸张了。人们为了赢钱,往色子里灌水银,弄铁屑做磁铁,什么招儿都用。
有个姓李的赌鬼,比父亲略大。刚入冬,就把家里辛苦一年挣的血汗钱输光了,老婆领着孩子跑了,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心里郁闷极了。
有一天,他陪人上坟。鬼迷心窍,他突发奇想,我手气一直这么臭,是不是我身上哪块骨头犯邪呢?我要是拿这人骨头做副色子,以邪制邪,说不定我能赢钱。
可能赌徒胆子都大,要不也不能称之为赌鬼了。说做就做,他挑了个夜里,去刨坟。刨谁家的坟呢?对,就刨老赵家的坟。老赵家在村里没什么亲戚,儿女也都搬到了阿荣旗城里住,坟被挖了也没人知道。
他掘开坟,挑了两块腿骨,上面还裹着红布呢。他拿回家,拜了拜,说了句“勿怪”,就自己刻了两副色子,心想,这回我还不赢钱?
姓李的赌鬼虽然挖完坟后,回填了土,但颜色毕竟不一样。没过几天,村里人就发现老赵家的坟被挖了。但不知道是谁做的,村里人也就没声张。
说来也怪。李赌鬼用上这色子后,真的是逢赌必赢。有人就向他请教。刚开始,他嘴风挺严。可是,禁不住人们的再三追问,再加上几盅小酒,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了实情。
没几天,就有上城的人,把这事儿讲给了老赵的儿子。儿子怒了,便是他没有直接去找李赌鬼,而是买了酒肉,来到坟前,哭着说到:爸啊,如果你在天无灵就算了;如果你在天有灵,就找姓李的报仇,他掘了你的坟啊。
经过老赵儿子这一叨咕,奇事儿发生了。那边,李赌鬼正玩着色子,全身一哆嗦,突然就没有原因地不会动了。被抬到家里后,四处求医,却根本查不出病。父亲重点指出,老赵家特意去了趟大城市——齐齐哈尔,也没看出什么毛病,只能回到家里,一点点熬死了。
老赵的坟被挖了,竟然需要儿子的提醒才知道去报复,说不通啊!难道,老赵是个糊涂鬼?怪哉!所以,我认为李赌鬼的病只是个巧合。老赵儿子的报复方法,也是很有意思的。
筐
这个事儿是父亲讲的。
过去,在生产队人们干活是记工分的,年底的时候,根据工分发钱。
那一年秋天,生产队里死了一个老太太。三四个人抡着镐和铁锹,在山坡上挖坟。
这时,他们看见生产队的会计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领头干活的就喊:“会计,你干什么去啊?”
会计没多想,直接回答:“我去公社领钱,晚上回来,咱们队里就发钱了。”
说完,会计骑着车子,转过几个山头,就不见踪影了。
这时,领头干活的起了坏心思。他对几个人说:“咱们累死累活干一年活,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分不到多少钱。过年,连顿好肉都吃不起。这样吧,咱们把坟多挖深几米,等会计回来,咱弄死他,把他埋下面,上面再填上土。等老太太再一下葬,公安上哪查去?”
这个领头的在几个人中很有威望。几个人瞪着眼睛互相瞅了瞅,真就答应了。
几个人挖好了坑,在那儿等着。晚上,会计骑着自行车回来了,领头干活的就喊:“会计,来,歇一歇,抽口烟,一会儿咱们一起回队里。”
会计喊了声好,就过去了。
趁着会计不注意,领头的一镐头砸在会计的后脑勺上,把会计打死了。然后,如前面商量的,把会计埋在了坑里。第二天,老太太入葬,就起了坟头。
会计无故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产队的去公社里去查,被告知,会计领钱走了。生产队的几个领导一合计,会计可能携款潜逃了,就报了案。公安接手后,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所有人都认为会计潜逃了,唯独他的老父亲不信。可是,他没有什么证据,只能整天唉声叹气。他负责为生产队放牛,身上总背着个筐,边放牛边捡牛粪,拿回去晾干用来烧火。
这天,他在山坡上放牛。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道旋风。这道旋风围着老父亲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散。老父亲就喊:“儿啊,是你回来了吗?”这旋风更大了,突然把老父亲身上的筐刮跑了,老父亲在后面就追。
追过了几个山头,这筐正好扣在老太太的坟头上。那旋风围着坟头又转了几圈,就渐渐消了。老父亲恍然大悟,心说儿子莫不是被压在了坟下?
第二天,老父亲找来了几个本家的人,去挖坟。老太太的家人当然是不让,双方就起了争执。这事儿,惊动了队里的领导。领导劝这位老父亲,可是他死活不听,认定了儿子被埋在了坟下。
人命关天。老太太的家人选择了让步,但是说好了,如果坟下没有会计,老父亲要披麻带孝,重新安葬。
人们起了坟,往下挖了一米,哪里有人?老父亲咬了咬牙,说:“挖,接着挖。”说完话,跳了下去,自己动上手。
又挖了几锹,出现了会计的自行车,然后是会计的尸体。顺藤摸瓜,公安很快破了案,抓住了凶犯。
父亲总结说,所有的命案,没有破不了的,因为死人有灵,一定会帮着破案的。我本来是深信不疑的。可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却知道很多命案,几十年悬而未决。父亲所说的话,只能是美好的愿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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