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生活——王民生

发布者:暖葵若挽 2023-6-7 04:46

小时候上村校,我们把写大楷的毛笔别称为“生活”。犹记得冬天的早晨上学的时候,母亲会用热水把冻住的毛笔和墨水瓶化开,叮咛说,到学校要爱惜课本,不要把“生活”丢了,或者念叨,啥时候攒上几个鸡蛋,给娃子买个“新生活”。经年累月,耳濡目染,我就以为毛笔天经地义叫生活。但时至今日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我们乡下把毛笔别称为生活。这里面可能有着源远流长的乡风民俗或者非常深刻的历史文化,可惜我没有问过识文断字的母亲和舅舅,就是问了,也不一定有确切的答案。老师跟前是不敢去问的,小小儿郎,岂敢和老师讨论问题,另外万一把老师问住,那不是有损师道尊严。
那时候,每学期发了新课本,我们如获至宝,欢天喜地,用水泥袋子拆下来的牛皮纸包书皮,作业本也是牛皮纸订的。班里哪个同学能够有一支带橡皮擦的新铅笔和花花绿绿的转笔刀、铅笔盒都是非常自豪的事情,更不要说自来水笔和现在各种各样的圆珠笔、碳素笔之类。有的老师和公社干部的上衣口袋里别上一支黑塑料管的自来水笔,神气活现,学生望尘莫及,肃然起敬!我们一位语文老师,习惯用毛笔也就是生活批改作业,写的小楷字非常好看,过年的时候,他给村子里左邻右舍写对联,小小的我对“生活”心怀敬畏。

我们村子的学校,原来是一座不知道什么年代建起的古庙,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仍然感觉阴沉神奥,墙上还有一些色彩斑驳的壁画和书法,在这样的环境里上学,似乎也算是有一点书卷文化气息。学校的对面,是村子里的老戏台,飞檐斗拱,铆榫勾连,涂漆上彩的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戏曲人物。戏台也已经摇摇欲坠,多年没有演戏,但在我们的眼里高大威严。夏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去涝池里饮驴抬水,会看到成群的燕子围着戏台上下翻飞,那里是鸟雀们做窝的好地方。可惜的是,古庙和戏台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我得到的第一支新毛笔也就是新生活的情景。大约小学四年级或者是五年级的一个学期,我好像是被评为“五好学生”还是写了一篇被语文老师赞赏有加,实际上非常稚嫩的作文,学校给奖励的。我记得发奖仪式在戏台上进行,那是冬天一个寒冷的傍晚,放学以后,戏台上点亮了汽灯,站着还是坐着大队书记和老师校长,村子里社员们男女老少围聚在戏台底下。念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怯生生地走到台子跟前,个子太矮够不着,是老师还是大队干部蹲下身把奖品递给了我:一小瓶墨汁、一个生字本和一支小楷毛笔(生活)。
这是童年的我所经历的最隆重的一次场景和得到的最大奖励,父母亲参加了没有,我已经不记得,但我的哥哥姐姐们肯定在人群里目睹了我踮起脚尖领奖的样子。获奖的那支小楷“生活”,其实我也没有好好地使用它。我生性愚钝,特别是于书法方面没有任何天赋,小时候也没有认真练习写字,始终写不好字,所以我特别愧疚,特别羡慕那些提起毛笔行云流水,龙飞凤舞的人。

我不知道现在农村里还有没有人把毛笔叫生活,最近在网上看到一位网名叫路生观史的作者的文章,好像也是陕甘宁青一带的人,无独有偶,过去他们那里居然也把毛笔别称为生活。路生先生的文章初衷是想探讨西北人为什么把毛笔别称为生活,只可惜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但他在查阅资料时竟然发现清人黎士宏的《仁恕堂笔记》中有一句话:甘州人谓笔曰生火(活),这倒是一个有意义的发现。他发现,不仅仅是甘州张掖一带,中国大西北的许多地方都把毛笔别称为生活,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

而我的看法,倾向于与中国古代文化中的妙笔生花、梦笔生花的成语故事有关,是不是“生花”渐渐地演变成了生活;或者也可能是古时候文化不发达,读书写字的人很少很少,自然条件艰苦,黎民百姓生活艰难,人们渴望美好生活,敬重识文断字的读书人,能够拿起毛笔写字就能够改变命运,就能够谋生。一管毛笔就是生活,生活就得靠一管毛笔,鼓励年轻人好好读书,努力学习。
也就是所谓的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就是说,读书改变命运,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如果从这个角度审视,把毛笔别称生活,其实是老百姓的大智慧,简单直白地阐述了学习的重要性,时时刻刻提醒人们,把“生活”握在手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奋发有为,积极进取。(作者单位:政协张掖市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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