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说说雨吧

发布者:情人的秋天 2024-7-5 12:21

小暑:说说雨吧

李学辉

暑者,热也。小暑为小热。金代庞铸有诗云:“小暑不足畏,深居如退藏。”言其藏夏避暑也。

“小暑大暑,灌死老鼠”,是说一至小暑,北方的雨量就增多。

可惜。天公不以物候来善解人意。暑期盼雨时,总不见雨色闪亮。

盼雨,是因夏玉米等禾物处于营养生长向生殖生长的转换期,需水量大。

我的家乡属山水灌区。雨量,直接决定着水量,也影响着庄稼的收成。乞雨,是一种固有的状态。但我的家乡很少有龙王庙。盼雨,则为维系生存的一种真诚表达。

山水灌区,实行轮灌。旧制,以“四乡六渠”为限规。后以乡镇分划。轮到浇水,天若降雨,水量便大增。若晴天大日,水量小,还常常断流,乡人只能望河兴叹,望天兴叹。麦子浇三,玉米浇四,水浇不到时节,减产或绝收,是常有的事。

渠道长,分置的闸口多,越到下游,看闸口的任务就越重。上游、中游的人老爱截水,为确保水畅,下游各家都轮流被抽调人看守闸口。大人得浇地,看水的事,往往被分派给孩子们。一俟轮水,各生产队都紧急出动,拉了麦草、土袋、木杆封堵河口。那种阵势,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轮到浇水,不一定放水,还得候水。有时一两天,有时三四天。看水的需候在闸口,此时最怕的倒是下雨。闸口旁无处避雨,人又不能离开,只能蹴在老羊皮袄中,望着天。白天还行,一到晚上,周遭漆黑,不得已蜷在渠中,一遇水至,被卷入水中的事也常有。所以,这时下雨便令人所不喜。不喜是不喜,下雨总比不下雨好,更让人心里期盼。现在闸口都有自动门闸,看水就方便多了,来往巡回,不让人提开闸板就行。

“俯仰无所为,聊复得此心”。什么都是双刃剑,关键看是否需要。

过去,看云识天气。“风是舅舅,雨在后头”。大意是说风是雨的头。只要有黑云卷过,一风骤至,雨马上就会来临。“狗咬青草晴,猫咬青草雨”,“燕子低飞蛇过岛,三天不到雨就到”,都是人们长期观察的所得。现今,看卫星云图,听天气预报,省事多了。只是预报有时也在变化。甲辰风多,一见云聚天合,以为所报的雨会至,岂料阵风扑天卷地而来,云滚天白,将雨消弥。所以人们常常叹惋:报风风必来,报雨未必至。

更美的风景在雨后,花木抖擞,诸草妖娆,一虹挂于天际,海市不远,蜃楼再现,天上宫阙,人间仙景,想象长了翅膀,尽情驰骋,这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童年。物质虽然贫乏,精神却高远。豆类收割之后,遗漏于田里的豆子,经一场雨后,很快就会发芽,拾了,在锅里一炒,酥中带甜,滋味若香艾,用手一搓,满手都是香的。放牲口于田野,雨后的嫩草,让牲口们的胃口像灌了熟油般大开。有时赶了猪、鸡,就得操心了。猪不再哼哼,摇着尾巴乱拱。鸡扑扇翅膀,追着蚂蚱飞窜,一旦钻入草丛,找不回来,麻烦就大了。公鸡叫鸣,母鸡下蛋,盐、醋等日常用物,还得凭鸡们贡献。那时的鸡,只靠自然生长的东西喂养。鸡们自己找食吃,是本能。“鸡是百日虫,再养要受穷。”物资贫乏的年代,养鸡也不那么容易。“宁养哼哼猪,不养啁啁鸡”。因鸡是直肠子,吃得多。不过,鸡们养一年也常见。一俟清早,鸡们便争先钻出鸡窝,急急慌慌,把关了一夜的郁闷全部释放,见蚂蚱都会啄一下。一家炒鸡,满队香飘。乡下农妇,炒鸡时用料也不多,有花椒、盐足矣。究因,食材、器皿也。土养、散养的鸡,味道自是不同,以铁锅爆炒,用木材烧火,香味馋得连猫、狗都呜喵汪汪。有人曾用“五行”诠释,虽有些神神道道,但物出自然,也颇有意思。

听雨,是一种心情,更是一种境界。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是宋代蒋捷的《虞美人·听雨》一词。将雨听到这个份上,听到的不仅是雨了,而是一种人生况味。

“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宋代李重元的《忆王孙·春词》,表达的是怀人伤春的意绪。

汪老曾褀的一篇《求雨》,在散淡中,将生活中的平常琐碎甚至苦难写出了诗意,呈现的是一种有别于寻常的美感。

余光中先生的《听听那冷雨》,我曾手抄过。那是一篇借雨抒发乡思乡愁、故国之恋的心灵乐章,其意象飘逸,已超越了时空。

季羡林先生在《听雨》中,言及“听雨本是雅人的事”,但雨往往下在俗人的天空。(麦子的)“每一个叶片都仿佛张开了小嘴,尽情地吮吸着甜甜的雨滴,有如天降甘露,本来有点黄萎的,现在变青了。本来是青的,现在更青了。宇宙间凭空添了一片温馨,一片祥和。”这才是先生听雨的本真。在燕园想到农事,先生的《听雨》,不是书斋里的吟诵,而是内心的悲悯。

“谁看见雨落下,谁就回想起,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博尔赫斯的《雨》,用隐伏的手法,呈现出一份弥漫于雨中的爱,暗合了几份追忆的伤感,仿佛要唤醒内心深处潜埋的、沉睡的部分。

吾等平常之人,“雨的话是被天气说出的。”6月20日早5时,搬出课桌至门亭,听着雨声,完成了一篇三年前的约稿。师友们都羡慕这种状态,但对我来说,更感恩夏日久盼的这场雨。这场雨,带来的不仅是庄稼、花木的惊喜,更是人生的清凉。

盼雨,对我来说,并非单纯地寻找点雨中意趣。

乡下的园中,门前、院后,栽植的花木多。别人都慕羡于我的田园生活,对于缺水的家乡来说,让花木能活,水是一种无法由人的选择。一遇旱季,尤为伏天,若雨、水不至,我便用水桶挑水浇之。院后的花地得动用水管。自来水小,需一点一点提着管头淋浇,天一放黑,便要借助手灯的光亮,水入地即渗,有时得轮浇,反复几遍,腰酸背疼,花木有幸,只是累人。

今年天热得早,新栽的花木需及时补水,便让人用水箱拉着浇灌。花开奇艳,算是不负人意。犹记辛丑夏日,孩子回国后,我让其推了手推车,在喷雾器中灌了水,拉着喷浇。孩子的表情中,有过多的不解,但看我很执着,也就不再多言。因而,一场雨一至,我的心绪便大开。披了雨衣,戴了草帽,到花池边取开修好的缝沟,让雨排进池中。妻子若正好至乡,总会数落。雨大,往往会淋湿衣裤,鞋中也灌满了雨水,坐到凳子上,倒了鞋中的水,兀自苦笑,雨滴应和,倒有点天人合一的意味了。

小暑雨如银。花木精神了,人也舒心。

既然种了,就得让花木存活、生长;如果爱了,就得吃苦、付出。正如写作,“爱着写下去,才是医治各种困惑与迷茫的良药。”

作者简介

李学辉,甘肃武威人。现供职于武威市文联。曾用笔名补丁。中国作协会员,甘肃省作协副主席,甘肃小说八骏之一。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钟山》《飞天》《芳草》等刊物发表小说百余篇,有作品被《小说月报》等报刊选载。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月亮下蛋》(上、下册)《李学辉的小说》,随笔小品集《弹指拈花》《凉州食事》等。长篇小说“塞上三部曲”(《末代紧皮手》《国家坐骑》《塞上曲》)为“中国文学增添了绝无仅有的绝世题材”而受到广泛关注。获敦煌文艺奖、黄河文学奖、梁斌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芳草》汉语文学女评委奖最佳叙事奖和抒情奖。

本期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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