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变先生
栏目「编辑TALK」·阳春与下里
几日前,著名的网红教授储殷在直播间一段有争议的发言,立刻在网上引发了不小的热潮。
储殷点名批评了另一位网络红人,叫董宇辉的。
说他就是八九十年代《读者文摘》的水平,喜欢堆砌一些浅显的,大家都懂的东西,然后用过于轻飘的方式再传播给大家。
言语之间,就差没给直扣二手鸡汤贩卖者的帽子了。
不过,和储殷教授当年硬杠杨笠一样,教授又很快道歉了,说:
当时心情不好,现在表示歉意。
储董事件让我联想起一九五四年初,香港武术界的太极与白鹤两大门派的打擂,一时间风声急,战鼓催,岭南千万闲人不能寐。
众人心中幻想着两高手腾挪翻滚,高来高去,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等到比武那天,澳门全城旅馆爆满,冲凉房都睡着人,歌星还来义演,结果比武时两个人上去抡了通王八拳。
几分钟后一人被打流血而告终,其场面之难看,放在古惑仔系列电影中都感违和。
所谓白鹤不见太极转,王八伸头乱圆环。
大家唯独没料到的是,这轮比武热,催生了新武侠小说热潮,金庸梁雨生借此机会,卖小说赚了大钱。
好吧,话说到这,既然这次争议来得这么热烈,又去得这么不堪,那除却流量热度,我们能从中得到些什么意义?
我认为,理想状况下,一个国家应该有两种文化体系,一种代表就是“阳春白雪”,一种代表是“下里巴人”。
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典出自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
阳春白雪系的,应该是高居庙堂之上的,有一定文化艺术修养的人,才能喜欢;
或者说才知道哪里值得喜欢,哪里看得出来高级与精致文艺创作。
下里巴人系的,刚应该是普罗大众的,不需要什么专业什么眼光的,都能从中得到一乐,或者说丰富了自己的精神生活的文艺创作。
虽然无数人引用总理的一句话,就是“人民群众喜欢的,你算老几”来给下里巴人文化做解释当护航,但有一点不可否认。
这一系的文化肯定是不完美的,有缺陷的。
就像本文开篇董宇辉代表的,民办名校的出身,天天直播卖东西,也就一个当年电视购物的翻版,能一边吹牛一边来点鸡汤文学已经很不简单了。
再说呗,你要搁那一边卖东西一边讲量子纠缠,直播室鬼都没一只看。
而与此相对的,阳春白雪文化则完美许多,有着方向不犯错的天然基因。
咱们这位储殷教授就是这样,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电视节目的名嘴,各种智库的成员……
那么问题来了,储殷教授批评一下董宇辉的文化水平,这有没有问题?
就如阳春白雪给下里巴人下一手指导棋,有没有问题?
摸着良心讲:没问题。
但我有一个意见,也就是前边提的我非常私人的一个观点。
是的,下里巴人的东西不可能完美,无论是文艺创作,娱乐表演,还有民风民俗,都有缺点在里面。
这时,懂得欣赏阳春白雪的庙堂人士,要做的不是去批评下里巴人,去指教群众要如何如何。
而是……
为我们大众表现出阳春白雪的魅力,揭示出阳春白雪的美来。
让下里巴人心有所慕,而向往之。
某些年代,人们刻意扩大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异同,甚至去强调谁好谁坏,闹到势如水火的。这是完全错误的。
阳春与下里,不止可共存,更可互勉。
86版《西游记》大家应该看过吧。大家一直表扬它的雅俗共赏,究竟是为什么?
很简单,两段舞蹈就可以表现出来,一段是《庆宫天仙曲》嫦娥在仙宫跳舞,仙气飘飘,仙女扬起琵琶,身上环佩飞扬。
另一段是《何必西天万里遥》杏仙月下见唐僧,含情脉脉却又妖媚明艳,美目春波流转,让人看了就想让唐僧起来滚蛋,我上我也行……
这两段在B站A站都有弹幕版,大家得闲可以去观看一下。
先说第一段,只怕专家才能一眼看出如仙女古典舞的功底,身段的柔软,又哪里打光,镜头语言如何精彩。
要咱普罗大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咱还真说不出来。
但看第二段,杏仙这眼波儿,这身段儿,这一颦一笑,这不一活脱脱想要跟情郎滚床单的姑娘么,哎哟,我替……我替唐僧急啊!
你要这时让我说出点什么来,我能从杏仙洞房花烛写到月下赏葡萄架来。
所以说这西游记妙就妙在这些细节,舞蹈一雅一俗,雅不媚俗,却也不孤高,俗不羡雅,却也不烂俗。
杏仙给唐僧跳的小舞儿,其实格调并不高,大有那么点小黄曲的味道,鼓励圣僧躺平,不要努力了,这简直是与国家宣传对着干了。
可是电视中并不批评,而是以天界这一舞蹈指明方向,说你看,你努力,将来到天庭当公务员了,就有这种高级舞看……
这是多好的展示阳春白雪之美,引下里巴人而望之的例子啊。
阳春与下里,却又不能乱共存,否则只会闹笑话。
春节的小品相声越来越难看了吧?想和我一样知道原因吧?
有大V说,笑啊笑就好,非要搞个煽情的结尾,所以就难看了。
有群众说,以前这也可以讽刺,那也可以讽刺,现在听得都没劲了。
其实就是个下里巴人的身子,接了个阳春白雪的尾巴。
相声小品的开局,还是有很多笑点的,就算不好笑,至少矛盾冲突也能吸引到人。
从装修烦恼,到给领导送礼,从扶不扶老人,到欠钱了不还,这无一不是咱们小老百姓生活中碰到的烦恼事儿。
要说全国这多创作者,连一个人民关心的热点都写不到,那也不现实。
再谈情节发展,也是可信的,咱们百姓就是有点小气,就是有点难服气,就是有点不顺气……
这是完全下里巴人式的创作,以至于北京五十万富二代这种笑料都出来安慰全国老百姓了。
结果,到结尾时突然阳春白雪了:
为了国家,我不下岗谁下岗?
好吧,为了农民工过好年,这钱,我出了!
…………
不敢多举例,怕牙酸。
这是标准的阳春与下里乱存,甚至共生的例子。
创作者可能自己也没想到:
他们实际上是创作了一个个批判式的结尾,以结尾的阳春白雪的孤高,嘲笑起开篇与发展中下里巴人的踏实可信。
以阳春白雪的思维给下里巴人做批评指导……
老百姓很生气,搓麻将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好吧,阳春与下里好好共存了,那也不能就这么存着了,最好再来个一带一。
众所周知,过去的相声,有挺大一部分内容喜欢开黄腔。
因为相声本身就是撂地卖艺,老百姓爱听劲暴的。
后来,北京一个大师侯宝林觉得,相声要想再进一步,就得文明化,就是有些段子要能上得厅堂,入得庙堂,于是他就搞了新相声运动。
天津的马三立老爷子也响应起来,针对搜集的传统段子进行改良。
后来一看,这效果好啊!
上广播上电视的,相声在全国流行开了。
从只在茶馆街头戏院,被人称下九流,受尽了白眼和虐待,到一下成为全国热捧,成大师明星。
侯马二人这稍一阳春白雪,可把本已经趋微的相声艺术带活了啊。
我也不是说你直脖儿鸟啊,羊上树啊不能讲,但我讲夜行记,马大哈,就能讲到全国去!你要不要学,要不要模仿?
有人说,哎哟,都讲这去了,我的黄暴相声哪里听去啊?
我说哥们,都什么年代了,想这个的去下个日本德国电影不行嘛,搞笑的有,恐怖的有,连科幻的都有!
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正例。来证明阳春白雪的指导带动作用。
这也是一个极好的反例,证明了一但阳春白雪停滞不前了,下里巴人会立刻往回头路上走。
哈哈,不就是睡嫂子,当爸爸么?
一句老百姓喜欢,谁敢多逼逼?
在去权威化的网络时代,阳春白雪文化其实不太讨好。很容易被有独立思维的年轻人视为顽固不化。
而且有些人也很敏感,他所喜欢的东西,犹如有了神圣加成,很不愿意听到别人一星半点不好的话。
所以,我们在探讨某个话题时,往往变得极二元化。
什么,不好?不好就滚蛋啊,还讨论什么?
阳春白雪文化绝不能丢,更不能被妖魔化。
一些对我没意义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另一种高级别的美,在意识上的跃迁。
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在我看来,可能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只是笔下无法描述出来。
我曾经跟着人嘲笑王家卫的电影装得太过,但有一天我看到《阿飞正传》里绿得梦幻又阴郁的南国森林,我呆在那里看得手脚都在抖。
我曾经笑话芭蕾舞演员为什么要偏着头踮着脚走路。
直到我看过一个现场,听见无数双矫健的腿弹动舞台地板,看到女孩们惊鸿一瞥的目光,我激动得无法坐下,全身都是冷汗。
我们需要阳春白雪的文化,哪怕我们现在无法理解,无法欣赏。
我们不要过分神圣下里巴人的文化,哪怕我们再觉得有代表性,觉得真性情。
在储殷教授与董宇辉这一事件中,我个人觉得储殷教授一开始就错了。
他没有必要去批评董宇辉的水平如何如何,更没必要把曾经的《读者文摘》拿来说事。
相对于《读者文摘》,其实国内的期刊早有了与之相对的刊物。
那么对于董宇辉,储殷教授更应做的是展示一种以他这种学识、地位的人,是在哪一点表现出不同的。
也许有人不明白,有人喝倒彩,但我相信,这才是阳春白雪的魅力与意义所在。
要不,教授,您搞个高知直播卖货吧?
我一定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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